周百念的BLOG

我的姨夫

昨天得到消息，我那100歲的阿姨兩個月前過世了…

讓我回憶起阿姨和姨夫，尤其是姨夫，

每次我去他的家，他都會大聲對阿姨說：

二弟〈我的小名〉來了，包餃子啦！

然後拉著我，他喜歡跟我說話，

當我講到一些詩詞的時候，他就會在小黑板上寫下這些句子，

我記得有一句話是聊齋裡的

「膽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圓而行欲方」，

還有一次講到杭州的風景有一對聯叫做

「晴晴雨雨時時好好奇奇，山山水水處處明明秀秀」，

他受的教育不多，但是字却寫得很好。

一手蒼勁的硬筆書法，然後站在哪裡，

重複的搖著頭、唸著句子，阿姨在旁邊說你不要拉著二弟了

讓他們年輕人去說話，

姨夫就說不行不行，二弟喜歡跟我說話的。

姨夫是開地毯工廠的，原來是地毯廠的一個學徒，

勤奮了一輩子，自己開了地毯工廠，

在上世紀40年代初，他在台灣、香港也開了分公司，

但是他認為香港、台灣太熱了，地毯生意不會好，

就收了，固守上海， 想不到共產黨來了，

他被打成右派份子，因為他說錯話了，

他說〝老闆也有好人的〞。

其實他真是一個好老闆，

那時他已經有七、八十個員工了，

但是每天早晨他都在工廠掃地。

他被打成右派份子的時候，很多員工在暗地照顧他。

他一輩子很樂觀，被打成右派份子也被鬥爭，

但他反而說：哈！這個工廠我不用承擔了，

現在比較輕鬆啊！

有一次過年他穿著一件舊西裝，西裝上有一個蟲蛀的洞，

他反而笑著說：「這就證明這件西裝是純羊毛的啊！

如果是化學纖維的，蟲還不咬呢！」

他家被打成右派份子後，從不錯的小洋樓裏搬出來，

住在原工廠的大倉庫裡，

但是阿姨把倉庫打掃得乾乾淨淨的，

掛上白紗窗簾，窗外的太陽，透過窗簾，

變成柔和的陽光，看來還真是不錯！

我那姨夫操作一口東北話，

樂呵呵地說：現在比原來的小樓寬暢多了，多好啊！

儘管他的下半輩子受盡磨難，

很多同樣被鬥爭的老闆自殺了，

但是他憑着一生的樂觀，還是活了103歲！

有一次我說：姨夫，像你這樣的右派份子，

一輩子不抽菸、不喝酒、不賭博、沒有第二個女人

、勤勞、善良、努力向上、永遠開朗樂觀，

這右派份子不就變成了好人的代名詞嗎！

他趕緊說：這個話可千萬不能亂講啊！

要闖禍的啊！